【京都味道(七)】艺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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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法国现代文学大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反反复复环绕的一个主题就是主人公面对喜欢说谎又无比可爱的女孩,所产生的苦中带甘、酸中有甜那种复杂的感情。主人公最后显然在自我折磨中不能自拔。下面柳泽淇园所发出的感慨,普鲁斯特应该会赞同的。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自从与那位太夫相逢之后,对她一刻也不能忘怀,睡觉时会梦见她,平时她的面影就在眼前摇晃,已经完全陷于情网了。当她稍背过身去的时候,蓬松的鬓发遮住了可爱的眼睛,如何不令人销魂呢?我真想说:世上固然有不少女人,但有几个女人能称得上是美人呢?
有一个人结识了名叫源氏的女郎,这个人陷得很深,平时将那女郎的画像贴在墙壁上,加以凝视欣赏……有一个名叫石南的帮闲曾说:源氏跟人家情死了,还有什么可爱呢?我回答说:她过去可爱。
源氏和一个已有家室的30岁的敦贺屋情死事件发生在柳泽淇园动手写作《独寝》的那年秋天。原来源氏和敦贺屋早就认识,曾相约结为夫妻,但父母强令敦贺屋与另外的女人结婚,并生下了两个子女。原本想离婚的敦贺屋与源氏只能选择情死。
当然,色道不是让人去死的。柳泽淇园为那些狂恋游女的有钱人献计献策,如果打算花三万两,就把三万两分为三部分。“其中用一万两,作为先头部队打头阵,先把某个太夫拉过来;第二个一万两不要随便出手,而是虚虚实实,看对方的反应;第三个一万两,用作伏兵,伺机为太夫赎身。”
《独寝》最后写道:
与女郎交好,是冶游之道的至高,是人间快乐的极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大的快乐了。正如从前银座九郎右兵卫所说:“嫖妓所得的心灵慰藉,如同被嫖所得到的慰藉;感觉被女郎买,也是一种很好的慰藉。”这家伙说得太好了!从前苏东坡说过:不是人磨墨,而是墨磨人。由此可知嫖妓冶游中,“被女郎买”也不是可憎的事……
三味线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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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艺妓可以说是当年太夫的变体,不过,太夫在极盛的时候,人数要比艺妓少得多,也受宠得多,尤其是身份低下的人拼命来追求她们。有个卖油郎对江户某太夫一见钟情,把他珍藏的二两黄金拿出来,如愿以偿。为了感谢她,他在之后的三年里每天为她抬轿。还有一个京都锻刀铺学徒爱慕吉野太夫,在预约上太夫的第二天,由于过分高兴而跳入桂川自杀身亡。
要了解现代艺妓,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岩崎峰子的《真正的艺伎回忆录》是一本很好的入门书,写得很平实,有内容。岩崎峰子被认为是电影《艺伎回忆录》中小百合的原型,可我觉得作者阿瑟·高顿哗众取宠,他的小说更不堪卒读。
岩崎峰子的父亲是专门给和服上色的画家,他有众多的子女,为了维持家庭开销,不得不将几个女儿送到京都祗园甲部的岩崎艺妓馆。据艺妓馆老人的说法,从前,在京都皇宫附近的今出街上是片风月场,人们管它叫“柳街”。丰臣秀吉时,他为了让人民努力工作,将柳街搬到了远离宫殿的郊外:伏见镇的南边。
丰臣秀吉很好色,他63岁死去,有人认为他是因房事过频肾虚而死。他有300多个妾尚且不够,还要向各地派人发掘和招募有气质的女人。
城里人可不愿去郊外冶游,京都东山区的八坂神社向来是游人喜欢的地方,17世纪的时候,这里有一些酒馆开张,供游客休息吃东西,后来它们变成了茶屋,神社西边约有一平方英里大小的祗园甲部也就慢慢形成了。
上世纪30年代是祗园甲部最兴盛的时期,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云集于此,包括那些顶尖的商人和上流的贵族。岩崎艺妓馆有一个当红的艺妓叫纪子,被一位著名的男爵独自资助,他定期付给纪子薪金,条件是她必须随时恭候男爵的召唤。
纪子还跟一个有权有势的和服商人长期保持关系,1923年生下了他的孩子大雅子。艺妓馆的老板娘没有孩子,便想让雅子当继承人。但老板娘发现长大的雅子性格不友善,不适合当继承人。
1935年,老板娘觉得峰子10岁的姐姐八重子更适合当继承人,就重金投资她。八重子13岁时作为一名舞妓出道,可是由于从小不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八重子感到很愤怒,又不喜欢艺妓的刻苦训练,开始变得很叛逆。
八重子天生丽质,很快就成为仅次于纪子的名妓,但她好吃懒做,不思进步。1944年,八重子与一位军官结婚,离开了艺妓馆。虽然她后来因婚姻不幸重回岩崎艺妓馆重操旧业,但风华不再。
小巷中的舞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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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中期,5岁的峰子进入艺妓馆,6岁开始接受培训,10岁成为艺妓馆的继承人。15岁正式出道,当年收入名列第一,并保持“花魁”的称号达6年之久。
峰子多次表示: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艺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些艺妓长得很漂亮,但是不擅长取悦客人,“缺乏必须具备的逗乐技巧和幽默感”,“必须有一定的专业激情和热情,要有风险精神、巨大的工作量、不慌不忙的行为举止和在紧急情况时保持镇定的表情。”
我因为能够记住客人的生日而出了名,不仅能记住客人自己的生日,而且还能记住他们妻子的生日以及客人们的结婚庆典日期。曾几何时,我为100多个常客提供这种信息服务,并且我身边总是会藏着一些随时可以拿出来的小礼物,以便有些客人忘记妻子的生日而没有买礼物,这样他们就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峰子平均一个晚上要应酬10家茶屋,每家茶屋出席的时间不超过30分钟。
对我来说,参加一个聚会只有5分钟甚至连5分钟都不到,就不得不赶去下一个约会是很常见的。
因为我是当红舞伎,所以即便只是陪坐了几分钟,客人也会给我记上一个小时。这样,我累积的“玉带”就比我的实际工作时间要多得多,具体数字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确信自己一年可以赚大概50万美元。这在20世纪60年代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远远地超过很多公司的董事长——这也可以充分说明那种认为艺伎为客人提供性服务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我们有如此丰厚的收入,还有必要提供性服务吗?
峰子也面临着同行的激烈竞争和嫉妒,但由于峰子只在预约的茶道会上呆很短的时间,必须由其他艺妓来填补空余,她有安排艺妓们的权力。当艺妓们的钱包渐渐由来自峰子的邀请而填满时,她们不得不对她很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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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子的日程安排总是提前半年或一年就已经预定好了,她一星期工作7天,每年365天,从15岁一直持续到21岁,从没有放过一天假。周六周日照常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除夕夜和新年,她也要参加各种类型的节日庆典活动。
峰子17岁的时候,常客们认为她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于是替他们的儿孙辈求婚。
祗园甲部为那些阔绰之家提供这些高价待沽的艺伎作为婚姻人选。没有比艺伎更美丽更精道的女主人了,在外交和商务圈子里尤其如此。并且艺伎可以为之带来从前艺伎生涯中积累下来的各种关系,这对刚刚开始创业的年轻人是很有好处的。
从艺伎的角度来说,她需要找个伴侣,这伴侣要像每晚见到的客人一样喜欢她。很多艺伎都不想离开舒适奢华的环境,去下嫁给中产家庭,艺伎习惯了奢华的生活。我见过许多为了爱情而下嫁的例子,可是这些婚姻最后没有几桩是美满的。
做已婚男人情妇的艺伎也未必能顺利“转正”。峰子记得一个凄惨的故事:两个艺伎同时爱上了一个很富有的商人,她俩轮流拜谒这个商人的妻子,想要挑拨离间对方。商人实在不堪重负,最后自杀了事。
接下来的几年里,峰子和几位颇有希望的青年约会过几次。“我已经习惯了那种熟练老到的交际,因此,年龄相仿的男子在我眼里显得很笨拙、很无趣。看过电影或是喝过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峰子最后还是当了电影明星永川的情妇,但他迟迟不愿兑现离婚的诺言,峰子离开了他。
小巷中的舞妓
29岁时,峰子从艺妓界引退,接着与画家仁知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