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荣凯正在查看画心的破损程度。 一幅破旧得面目全非的古书画，经过他们的装裱修复，可以重现古之神韵。因为有了他们，唐伯虎等诸多古代名家的作品得以一代一代传下来。我们关注古书画，不仅仅因为它们有不可估量的艺术价值。我们关注古书画的修复技艺，也不仅仅因为它是我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更重要的是，据此，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历史或者弥补历史记载的不足。有人说，与古书画的取得相比，古书画修复师或许更难得。在我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我们发现了一位难得的古书画装裱修复师——邴荣凯。 唐伯虎的画在他手中“起死回生”         一身休闲打扮，站在一张足有3米长的大红画案前，邴荣凯凝视着一幅打开一半的破旧古画。  6月22日，记者目睹了邴荣凯如何修复古画。         透过画上的污渍，记者隐约看出来这是一幅山水画，上面油迹斑斑，有些部分变成了黑褐色，还有的地方布满褶皱甚至已经开裂，完全失去了曾经的韵味。         “这种品相还算是好的，最起码这幅画相对完整，没有朽烂成纸屑。”将画轴全部展开后，邴荣凯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褶皱最厉害的部分，“还好还好，没有缺损，这是50多年来我遇到的最容易修复的一幅作品。  ”         看到记者有些诧异，邴荣凯从画案抽屉中拿出厚厚一叠资料，上面粘贴的全是他以前修复过的古画照片。他抽出其中一张照片，记者只看到一张纸上放着一些碎纸屑，怎么也看不出是一幅古画。         “这幅画是唐伯虎的作品，这种破损才称得上破损严重呢！”邴荣凯说，“当年，收藏这幅字画的藏家拿到我这里修复时，把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唯恐一不小心将这字画的碎片残渣掉出去。那时候谁都不敢想这幅画还有救，毕竟已经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了，用手轻轻一捻就成粉末。  ”         然而，邴荣凯硬是一点点地将碎片摆正位置，经过拼接、清洗、去污、揭裱、修补、全色等工序，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其修复得完好如初。         作为我省书画装裱修复技艺的传承人，邴荣凯对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有着很深的领悟和承继。         他自幼受到父亲熏陶，学习书画装裱修复技艺。他的父亲邴贵信在14岁时就和堂兄从山东老家一起到北京投奔亲戚，到北京琉璃厂的墨宝斋碑帖书画店当学徒，学习碑帖书画修复等技艺。邴贵信后来移居沈阳，在小南门里开了家文物店，主要从事书画的鉴定及修复。         从小耳濡目染，让邴荣凯对书画的装裱修复产生了浓厚兴趣。  1962年，他进入沈阳书画研究会，开始专业从事书画装裱修复。  1969年，邴荣凯为沈阳故宫博物院修复了大量珍贵传世书画名作。         1976年，在上海博物院学习期间，邴荣凯课余之后的一次裱画撤水练习，让同学大开眼界。         所谓撤水通常是在装裱书画的过程中，防止画心墨色晕染，托背用的浆糊并不直接刷在画的背面，而是另刷在一张未用过的单宣上，再将这张单宣附在书画背面达到托背的目的。不过，刷上浆糊的单宣可能会水分过多，为此需要用另外一张宣纸附在其未刷浆糊的一面，把多余的水分吸出来，这就是撤水。         撤水看似简单，实际很考验裱画修复人的功底。         与其他人在撤水时要将刷上浆糊的宣纸轻轻提起，把干净未用的宣纸一点点地附在刷浆糊宣纸的背后不同，邴荣凯将宣纸提起后，会用另外一张宣纸和其边缘对齐，迅速向外甩出，这样一来两张宣纸就完全精准地粘在一起。         见识到邴荣凯的这般功力，老师让他加入到上海博物院的书画修复工作中。在那里，他揭裱修复了卷长50余尺的《灵峰探梅图》。 白酒烧霉斑的绝活儿不是传说         “纸寿千年、绢寿八百”，纸与绢作为中国古书画的载体，因其自身的材料属性，加之天灾人祸和环境条件的影响，流传至今绝非易事。         “糟朽不足以形容。”这是邴荣凯初见明代画家吕记6尺绢本《锦鸡》的感觉，他告诉记者，当时的《锦鸡》完全碎成了纸屑，最小的不足指甲大小，甚至已经看不出是一幅画了。         第一步，拼接就是个难点。邴荣凯此前并没有见过吕记的《锦鸡》，只能凭借着纸片上的色彩一点点地比对拼接，当他好不容易将图画里的一只鸡拼完，却发现这只鸡头部的羽毛和身子的羽毛总有出入。         邴荣凯不由得犯了合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万般无奈，他只好先拼其他的地方，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剩余的几片纸屑竟是另一只鸡的头部。         足足用了一个星期，邴荣凯才将《锦鸡》拼好。在这个过程中，他没开过窗户，连走路也是小心翼翼，“就怕起点风把拼好的部分刮乱了。  ”         如果说拼接凭的是细心和耐心，那么清洗去污完全是靠技巧。         许多古书画，因烟熏尘染，质地变黄变黑，或是由于保存不当，生了霉斑。变黄的部分通常比较好处理，在画面颜色稳固的情况下，只要用清水将画面浸湿，过一段时间用干净的毛巾将水撤出，如此反复直至画面撤出的水变清为止。然而，画面中一些黑斑用清水是洗不掉的，需要进行特别处理。         以前，古画修复师处理霉斑时，都是倒上白酒将其烧掉。技艺不精的，烧掉的就是整张画。因为这一方法听起来太不可思议，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用白酒点火烧霉斑这个方法其实挺科学的。过去没有那么多给画去污的化学药水，我们都是用这种方法来去除霉斑。  ”邴荣凯说，古人在作画的时候，通常用白铅粉上一层底色，这样画出来的景色特别是人的脸部尤其鲜活，其弊端是遇潮就变黑。  “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会用湿棉花条将整个变黑的部位圈起来，按照霉变的程度，倒上适量的白酒，然后用火柴将酒点着，等酒燃尽后霉斑就彻底去除了。  ”         由于各种化学试剂的出现，如今采用白酒烧霉斑方法去污的人几乎没有了，邴荣凯是国内古画修复界为数不多的还掌握此技艺的人。 难在有“补丁”却看不出“补丁”         清洗去污之后，就是揭旧裱和修补了。将紧贴纸绢背面保护画心的纸去掉，是为揭旧裱，而去掉原裱的画心可能有残缺，需要进行修补。         古画的修补绝非简单打个“补丁”，而是要求看不出有“补丁”。         修补的第一个步骤，要找到和原画一样的材质。不仅要求材料的质地一样，就连厚薄和经纬线也要尽量忠于原画。比如同样是绢，有的绢经纬密一些，有的绢经纬则比较松散。         在选好材质以后，便开始正式修补。修补纸质的书画，可用手将画心残处边际揉出薄口，选好补纸，端正纹理补上，并在补口边际搓出薄边，使接缝处厚度适宜。         补缀残缺的绢本字画，还特别需要对齐经纬线，极其小心地用刀将残处刮成薄口，使之与补口相合，让修复后的整个画面更为流畅。         这样的手法，说起来容易，但真正上手做起来则很有些难度。因为无论是宣纸还是素绢本身都非常轻薄，能将边际修磨得特别熨帖，真是绝活儿。         修补之后，便是全色和接笔。全色考量的是色彩调和搭配，在全色时，须尽可能调出和原画一致的颜色，以保证画面整体色调统一。         不少古书画在修补到全色这一步时，便重新装裱，即使画心空缺，也不再进行接笔  （即把画心有缺笔的地方复原），因为，接笔可不是单纯的工艺活儿。         需要修复的古书画大多有残缺的地方，缺景少色，接笔才能补全。要接上古人的笔墨，不仅要了解古代书画各流派的特点，还要掌握用笔用墨技巧，准确推断缺损处的画意结构。         邴荣凯说，从1973年起，他在修复古书画的同时，开始研究各时期乃至多个画家的作画风格，为其补画接笔打下了良好基础。 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         古书画指中国古代绘画与书法，它们构成中华民族的传统艺术门类之一。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是一种传统手工技艺，极其复杂。许多传世书画由于原裱不佳或管理保管不善，出现受潮发霉、糟朽断裂、虫蛀鼠咬等情况，经过古书画装裱修复师的处理，就能变得完好如初，一代接一代地流传下来。         这是于右任的一幅书法作品，分别是修复前（左上）、修复中（左下）和修复后（右）的样子。唐伯虎书法作品修复前（左）和修复后（右）的对比。 古书画装裱修复的主要工具 鬃刷：分为水刷、掇刷、板刷等（如上图）；排笔：大中小号若干；刀子：马蹄刀、裁画刀、手卷刀、刮刀；还有尺子、镊子、起子、剪子、各种毛笔、放大镜…… 古书画的文物修复与古书画的艺术修复         古书画文物修复的原则是修旧如旧，对龟裂等破损之处，修复师只能进行修补，不能还原。古书画艺术修复则是从艺术品欣赏的角度进行还原，讲究画面效果无限接近原画。 1945年生于沈阳，祖籍山东乐陵。1962年进入沈阳书画研究会，向董子源、廖经世等多位老先生学习中国书画装裱修复技术和中国书画史，同时临习古今书画精品。         2009年，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列入辽宁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邴荣凯成为传承人。 记者手记 我们不仅要古画还要古画背后的故事 □王敏娜         工序繁多，过程复杂，要求苛刻，使得古书画的修复学起来非常艰难，这门技艺与许多老手艺一样，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困境。         “一般人即便只初步掌握古书画修复技艺方法也得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而多数人没有机会接触到大量的破损古书画。  ”邴荣凯无奈地告诉记者，“虽然我的学生遍布辽宁，但他们大多都是学习装裱，修复这一块学的人不多，目前能独立完成破损严重古画修复的仅有五六个。  ”         如何将古书画修复这一技艺传承下去，是邴荣凯最关心的问题。他对弟子反复强调，不要觉得古画装裱修复就是简单地填填补补，学艺不精，不仅不能让古画“起死回生”，而且可能毁得更彻底，那就形同犯罪了。         对于当下的机械装裱书画，邴荣凯表现出另一种担忧，他说：“传统书画修复技艺对修复现存的大量破损的历代书画名作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价值，不但有利于书画的保护，而且更能保留画作的原汁原味。机械装裱书画表现出来的效果远没有手工装裱那么自然。最重要的是，装裱之后的书画一旦破损就没有办法再揭裱和修复了。如果传统书画修复这门技艺被机械所取代，那么古书画及其背后的历史和故事也将随之消失。  ”         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能干古书画装裱修复的人本就不多，而能拿下高精度重要画作的基本没几个,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因此被列入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