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人物的难言之隐也许改变了历史

两位清朝开国元勋的死，温泉成为嫌疑犯

唯此温泉，是称愈疾，朕不能独受其福，思与兆人共之。 ——《温泉言志》

据说因学习、工作特忙，一向重视实用主义的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常以邋遢形象示人，衣服又皱又脏，脸上污垢凝成一片黑色，别人还以为他病入膏肓。他大概很少洗澡，不过面对温泉，再顽固、再执拗的他也受不了诱惑，写下“谁燃丹黄焰，爨此玉池水。来客争解带，万劫付一洗”。大概不用旁人劝，他自动就会纵身一跳。在他看来，温泉不仅洗去脏污，还可涤荡病痛和政坛恶斗带来的郁结。如此高级的享受，帝王们当然不会错过。温泉的疗养、医用价值早为古人所熟知。

关中地区是中国的帝王谷，此处的温泉开发甚早。秦始皇当年就在临潼附近修筑离宫，引泉入室，起名“骊山汤”。八百年后，唐太宗也在骊山温泉营建汤泉宫（华清宫前身），并在“星辰汤”里享受温泉浴。沐浴过后，殚精竭虑的李世民担心老百姓说他奢华腐化，遂用绝妙的书法功力，亲笔写下《温泉铭》。文中郑重解释他自即位以来，日理万机，积劳成疾，才用泡温泉来治病，每次浴后，病情就有所缓解。他将泡温泉说得像是不得已而为之，又隐晦地道出自己为国事夙兴夜寐，不失为佳作一篇。大概温泉疗效甚佳，李世民也不禁赞叹道：“不以古今变质，不以寒暑易操。无宵无旦，与日月同流；不盈不虚，将天地而齐固。永济民之沉疴，长决施于无穷……人世有终，芳流无竭。”仿佛皇家温泉是大众池似的，这“民”字到底说的是他自己还是民众，恐怕只有帝王心里才知道了。

泡温泉固然舒服，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两位清朝开国元勋的死，温泉意外成为嫌疑犯。清朝开国之父努尔哈赤在宁远败于袁崇焕之手后，据说退到辽宁本溪的温泉寺疗养战伤，但身体状况并未好转，不久即一命呜呼。如果他真的在战斗中被明军火炮所伤，那么泡温泉就非常不智了。因为温泉虽然活络筋骨，其所含的硫黄及其他物质固然可消炎杀菌，但只对一般皮肤病有效，对严重的开放性破损伤口，不仅于事无补还会雪上加霜。温泉到底不是抗生素啊！

大概深受父亲影响，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也对泡温泉情有独钟。不过从文献记载看，他常“病风眩”，崇德六年（1641年）为了扭转前线的危急局势，皇太极流着鼻血，连续六个日夜长途奔驰六百里，到达前线。看来，他患有高血压等心脑血管病的可能性很大，在“圣躬违和”时，他跑去“幸安山温泉”（位于辽宁鞍山）。可惜温泉不能让他延年益寿，两三年后便暴毙宫中。这类患者泡温泉必须十分小心，因高水温会使血管扩张、心跳加速、心肌耗氧增加，而从温泉出来，遇外界冷空气时，血管会迅速收缩，容易引起脑中风或心肌梗死。

华清池里暗藏的夺命杀机

纵观历史，泡温泉把自己泡死了事小，有人还把国家也泡残了。唐太宗的曾孙唐玄宗李隆基尽管开创盛世，但晚年骄奢淫逸，纵情享乐，与杨贵妃在华清宫的缠绵故事街知巷闻，华清宫是他把曾祖父的汤泉宫扩建而成。玄宗是温泉迷，但在《温泉言志》中仍假惺惺地与民同乐，他深谙温泉“绩为蠲邪着，功因养正宜”的功效，边洗边欣赏华清宫“桂殿与山连，兰汤涌自然。阴崖含秀色，温谷吐潺湲”的美景，过后又写成御诗，真是不亦乐乎！

这已经不仅仅是“温泉”了。据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载，唐玄宗多次莅临华清宫，在投其所好的安禄山等人怂恿下，命人大规模扩建汤池，装修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用白玉石制作成鱼、龙、兔、雁等物，活灵活现，还装饰有石梁、石莲花，雕镌巧妙，鬼斧神工。玄宗脱衣入温泉，泡于其中，一张眼，但见石莲花才出水面，石鱼、石龙、石兔、石雁们似乎在泉中浮游、飞动，简直如入仙境！不过，如此精美并未能让皇帝就此罢休。沉迷享乐的人，想象力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汤池面积巨大，上面点缀几个石头雕塑肯定不过瘾，玄宗边泡边琢磨，终于又突发奇想，命人把珍爱的“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一起放在水中，上面的楫橹皆用名贵珠玉装饰。他想，既然人人都称呼我为“圣上”，那么就在这温泉中模拟成仙吧；于是，他干脆让人把大量珍珠和丁香倾倒在温泉中，垒成两座假山，命名为“瀛洲、方丈”，彻底在传说中的渤海神山里飘飘欲仙。好一派天上人间，温泉里的珠宝经常沿着排水系统流到民间住宅区，让附近的贫民在沟渠中拾得，一夜暴富。简直奢华得媲美行为艺术了！

李、杨二人临幸温泉无数，乐不思蜀。“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国事抛忘，国防废弛，直到安禄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玄宗才从温泉中如梦初醒，但大唐危局已一发不可收拾。惬意的温泉，到底是明君的贤内，还是昏君的帮凶呢？

柳宗元的“脚气病”是常听到的“香港脚”吗？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柳宗元，文学巨匠，唐宋八大家之一，与韩愈皆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军人物，世称“韩柳”。可惜，柳宗元三十多岁时，不慎卷入朝廷的政治斗争，新皇帝一张圣旨把他贬到荒芜的南方，最后谪居广西。如果说“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韩愈还有翻盘之日，那么“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的柳宗元则从此在政坛上一蹶不振了。

一蹶不振的不仅是政治前途，还包括他的身体。众所周知，除了瘴疠的威胁之外，唐代的岭南还是“百越文身地”，相当原始，大概比鲁滨孙漂流的荒岛好不了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这等艰苦的条件下生存谈何容易！“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让柳宗元愁结万分的，有乡思，有不甘，有愤懑，更有恐惧。

可想而知，他病倒了，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他自述：“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在潮湿的岭南地区，难道柳宗元所说的“脚气病”就是今天常听到的“香港脚”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中国早就有“脚气病”的记载，和会发出恼人“气味”的香港脚完全无关！文献中，此病始见于西晋（约265— 316 年）。大概晋初，起源于岭南地区的“脚气”，逐渐向长江下游地区蔓延。西晋永嘉（307— 312 年）末，由于战乱和政局动荡，王朝迁都南京后，“脚气”多发。隋至唐初，该病似乎开始越过长江，蔓延到北方，后来广泛流行于中国全境。早期这种病还有“脚弱”、“软脚”之名，隋唐之后才逐步定名为“脚气病”。那么，它的具体表现如何呢？

隋代名医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脚气病诸候》中对症状有较详细的描述：“其状，自膝至脚有不仁，或若痹，或淫淫如虫所缘，或脚趾及膝胫洒洒尔，或脚屈弱不能行，或微肿，或酷冷，或痛疼，或缓纵不随，或挛急……若治之缓，便上入腹，入腹，或肿或不肿，胸胁满，气上便杀人，急者不全日，缓者或一、二、三月。”

唐朝大文豪韩愈幼年丧父，被年龄较大的哥哥、嫂子抚养成人。他从小便和年龄相仿的侄子韩老成一起生活，两人感情深厚。老成在族中排行第十二，所以称十二郎，不幸英年早逝，韩愈痛苦万分，写下了著名的《祭十二郎文》，文中道：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殒其生乎？

韩愈万万没料到，这种南方人常患的软脚病看似没什么，让人掉以轻心，最后竟夺走亲侄子的性命！用现代医学术语来说，脚气病的症状就是病患觉得下肢乏力或感觉异常（类似周围神经炎的症状），有的人还出现腹胀、胸闷、气促、呼吸不畅（类似心力衰竭的表现）。

现代西医也有“脚气病”一说，其是否等同于柳宗元提到的脚气病还有待确认。曾有日本医师认为缺乏维生素 B1（硫胺素）是主因，有人更把矛头指向由糙米加工而成的精白米，谓其丧失了富含维生素 B1的糙皮。20 世纪初的日俄战争期间，日本陆军的统一膳食以白米加腌渍梅子为主食，其他成分很少。虽然平日军中的脚气病不多，但在战争时，士兵得脚气病的比例则很高，据说甚至远多于战场上的伤亡数目。

“老芋头”闹出了医疗纠纷之事

柳宗元的症状如何？他在《辨伏神文》里说自己“病痞，且悸”，就是上腹郁结似有包块，同时合并心慌，非常类似心脏衰竭，从医师所开、具利水功效的“伏神”（茯苓）来看，很可能还有肢体浮肿和腹水，这倒很符合心力衰竭型湿性脚气病的临床表现，至于是否真的缺维生素 B1则有待考证，一个被瘴疠和贫困折磨得“奇疮钉骨状如箭，鬼手脱命争纤毫。今年噬毒得霍疾，支心搅腹戟与刀”的人，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就像杜甫笔下秋风夜雨中的茅屋一样千疮百孔，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令人罹患沉疴的。

生了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柳宗元好歹还有一官半职——柳州刺史。于是积极求医，医师诊断之后，认为他气机不畅，身体失调，循环欠佳，乃曰：“您这种病就只有服用‘伏神’了，药到病除。”柳宗元便到市集购得茯苓，按照药方“烹而饵之”，以图良效。

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处方伏神（茯苓）没有错，但疗效如何？柳宗元一剂药刚服下，病情反而加重！莫非买的药材不对？错买了土茯苓；还是医师的判断有误、开错药方？土茯苓、茯苓，名称相似，但药性殊异。根据《中药学》教科书记载，土茯苓是清热解毒之药，茯苓则是利水渗湿之药。“龟苓膏”中的苓，古方是用土茯苓的。土茯苓与茯苓，两者皆能利水渗湿，但茯苓用以补脾，无清热解毒之力。

无论如何，闹出医疗纠纷之事，无论古今，医师还是诚惶诚恐的。于是，这位医师被柳宗元揪回责问，不料揭开药罐一看，医师可乐了：“天啊！这些只是老芋头罢了！”原来，药贩挂羊头卖狗肉，欺负读书人，用廉价的芋头稍微加工，粉饰一番，狠狠地耍了倒霉的柳宗元一回。医师很不高兴地回说：“是你自己糊涂，却反而怪罪于我，这不是很过分吗？”

柳宗元听罢，又惭愧又愤恨又忧心忡忡。清代名医程国彭对此深有同感，其《医中百误歌》云：“药中误，药不真，药材真致力方深，有名无实何能效，徒使医家枉用心。”

史书并没有记载柳宗元的病后来治好了没有，但在诸多精神和肉体的打击下，柳宗元在广西贬所只活到四十七岁，便撒手人寰了。

他们都有病：中国历史大人物的身体隐情